山海相隔，生死为阻，难忘还乡

娄晨夷

自我们的中华浴火而生，孕育出新兴的中国之日起，迄今已过七十多年。在这七十多年中，我们面临着无数的困难，天灾人祸，内忧外患，时代飞速向前不留我们喘息的机会。挑战接踵而至，机遇伴随而来。不同的年代，不同的使命，不同的命运，唯不变共同的家国之情。狐死首丘，代马依风，自古以来，千千万万的“我”对家有着同样地眷恋。海角天涯，难忘还家。

（一）

“葬我于高山之上兮，望我大陆；大陆不可见兮，只有痛哭!葬我于高山之上兮，望我故乡；故乡不可见兮，永不能忘!天苍苍，野茫茫；山之上，国有殇！”

大陆！大陆！从梦中醒来，再不可见大陆！

1949年的分别，仿佛还在昨日。

在梦里，我看见妻子眼眶中含泪，紧紧握着我的手，乞求着说：“别走，别走。”我张着嘴，想要说些什么，却只是叹气，不住地叹气。我们最终还是分别了，站在船上，妻子的身影越来越渺小，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，泪水夺眶而出。

自1949年的分别起，实际上过了几十年。

我自梦中醒来，拭去眼角的泪水，虚构的梦境被打破，我竟记不得梦里妻子的模样，只留我残酷的现实于深夜中回味。我还未遗忘，离开大陆的那天，我甚至没有得到告别的机会。形单影只，看着陆地越来越远，没有一人为我送别。

可笑，可笑，梦境里已经饱尝别离之苦，醒来直面现实竟然更是不堪。

几十年的光景，上万个日日夜夜，困守在孤岛上，陷入无尽的回忆辗转难眠，我只好独自起身远眺着故乡。行将就木，我还有多少的日子可以消耗？浅浅的一道台湾海峡，真成了不可跨越的距离？上天啊，我在生前还有希望还乡吗？还是说，我只能客死他乡？

好吧，好吧，就让我的骸骨埋藏在台湾最高的山上，至少我的魂灵，能够永远凝视着故乡。
“三通”！“三通”！两岸交往的桥梁正在构筑！

1979年，三十年，整整三十年，炮声终于停歇。取代军事对峙的，是温情的《告台湾同胞书》。“和平统一”“通邮，通航，通商，开展经济文化交流”，多么美好的字眼。我仿佛已经重归母亲的怀抱，嗅到了街巷里飘来的香味，听到了门外孩童的嬉笑。我的妻子，只有梦里才能一聚的妻子，正冲着我笑。

然而，我已老态龙钟，时日无多，我的母亲当真还在家里等着我吗？我的孩子啊，恐怕已不认得他们的父亲了吧。妻子，唉，谁又知道我的妻子现在是什么样子呢？我的家，真的还在吗？我又真的回得去吗？回去了，又真的能得偿所愿吗？

物是人非，岁月变换，我不敢再奢求些什么，可同时，我渴求着一切。几十年来，我曾做过最美妙的梦，都不及我此刻我的想象。

回家！回家！我要支撑着我这衰老的躯壳踏上回家的路途。至少，我要葬在屋前的杨柳树下。

（二）

“青山处处埋忠骨，何须马革裹尸还。”

我们会赢！

中弹的这一刻，这个念头涌入我的脑海。按兵不动，在冰天雪地里埋伏，准备伺机而动。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刻，我们会赢。

可惜，我不能亲眼见证这场战役的胜利；可惜，我不能亲手结束这场战争；可惜，我再也回不去了。

我的意识逐渐模糊。

“阿爸！阿爸！我要骑大马。”

“老四，你可一定要回来啊！”

“瞧我们缴获了什么好东西，班长。”

别了，我的亲人与战友。你们要好好地活下去。

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冷，血液从胸膛中涌出，心跳越来越弱。

这滋味可真难受！不久之前，这颗心还充满了力量呢。

那是什么时候呢？好像是那天，在中央广播电台听到“起来！起来！起来！我们万众一心，冒着敌人的炮火，前进！冒着敌人的炮火，前进！前进！前进！进！”，暂时的失败带来的阴霾一消而散；还是那天，在报纸上看到日本投降的消息时，与人群一起欢呼雀跃；又是开国大典那天，不能亲自到场，守在广播前时的紧张；我也没忘，作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一员，前往朝鲜的那天，立志保家卫国的豪情壮志。

总之，别了，我的祖国。就让我守在这里，做一道防线保卫祖国，保卫同胞。

我已经回不去了，你们一定要活着回家啊！

“2014年到2020年，韩方已向中方连续七年移交共716位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。他们的遗骸，将在战友、亲人和故乡人民的迎接下，下葬在沈阳抗美援朝烈士陵园。”

嘿，我们回家了！

真好。

（三）

“自2020年1月23日10时起，全市城市公交、地铁、轮渡、长途客运暂停运营；无特殊原因，市民不要离开武汉，机场、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。恢复时间另行通告。”

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表达我的心情，阴霾笼罩了武汉的天空，也笼罩在我的心头。

我一个人躲在出租屋内，透过窗户去看这个城市。曾经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空无一人，繁华热闹的商业街一片死寂，对面的高楼大厦的霓虹都不再亮起。武汉，失去了风采。

便是寻常时，在新春来临之时，在异地他乡独自过节也是无比凄凉，更何况此刻，人人自危之时。

若是往常，我应该坐在饭桌前，和妈妈一起包饺子。客厅里的电视重复地播着老套的广告，而只顾着嗑瓜子聊天的爸爸也无心去换台吧。最后的最后，遥控器肯定会落在小侄子手上，少儿频道会是最终的归宿。

而此刻，手机那头的爸妈通过视频通话与我联系，一遍遍问我是否安好，又不停地嘱咐不要外出，戴好口罩。年味淡了，他们的笑脸消失了。不再是谁谁家的谁谁又升职了或是找到了男朋友，而是哪里哪里新发现了一例，一定不要去。

又有多少个家庭，如我们一般呢？

但是，即使是这样的绝境，依然有人奔赴前来。我看到了一批批援鄂医疗队，看到社区工作者，看到穿梭在各个地方，存在于各行各业的志愿者。我看到了希望。

武汉并不是我的家乡，但此时此刻，我觉得坚强面对，与疫情抗争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亲人。

“山川异域，风月同天。”我喜欢这句诗。我们来自四面八方，我们此刻存于五湖四海，我们此刻面对着不同的困境，但我们共赏一轮圆月。

“2020年4月8日零时，武汉解封。”

不久之后，我将回家与亲人团聚，与他们讲述在这个特别的春节，我是如何在“家乡”与陌生的“亲人”度过的。